女足队员向球迷致谢。前大连女足队员供图本文长约552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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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马玉萍
编辑| 秦贞子
这是一组不寻常的数据。 一支足球队连续三个赛季夺得顶级联赛冠军,但新赛季却跌至垫底。
2020年到来之前,存在了33年的大连女足就从中国足球版图上消失了。 这支球队没有留下完整的表现记录。 官方数据显示,它至少获得过11次全国冠军。
影响球队命运的是一家名为“权健”的公司。 2015年,权健集团接管大连女足,在外教和外援上投入巨资,球员工资翻倍。 “大连权健女足”迅速占据了中国女超联赛(以下简称“女超联赛”)的统治地位。
2018年,大连女足在主场大连体育中心实现中国女超联赛“三连冠”。 这是他们的高光时刻。 6万个座位的体育场里有300名观众,是平时的五六倍。 一个月后,中超联赛第30轮,大连一方男足对阵长春亚泰。 5万名球迷涌入看台,打出“保卫大连”的口号。
2019年1月,权健集团因涉嫌犯罪被立案侦查。 当月球队更名为“大连女足”。 紧接着,教练组和外援离开,多名主力球员离开,俱乐部连续四个月发不出工资。
2019年冬天,大连女足解散。
在足球文化浓厚的大连,这支争冠球队的存在极其微弱。
“大连男足对阵山东鲁能,场馆里有五万多人,平时球迷也有三万、四万。女足呢?很多大连人都没听说过。” 范李玉夫表示,他第一次听说大连女足是在2018年,2016年男足成功保级,女足俱乐部发来贺信。
2019年7月,大连男足取得赛季三连胜。 广播电台一档45分钟的足球节目,前42分钟是献给球队即将离开的外援的。 主持人连线机场,情绪激动地描述道。 告别场景。 女足还剩3分钟,她们就看完了《滑缝》这样的内容——第二天的比赛将是关于球队是否降级的问题。 请大家到现场为姑娘们加油。
观看女足比赛不需要门票或安全检查。 可容纳6万人的大连体育中心,如果能坐100人,就已经算上座率很高了。 几年前的“女足赛后想感谢球迷却发现没人”的新闻在这里仍然没有过时。
观看大连女足主场比赛的权秀龙回忆道:“现场非常安静,我一个人喊加油声,场上球员们都能听到。”
那场比赛,现场像他一样的球迷不到30人。 只要大连女足打平或者获胜,她们就将提前锁定联赛三连冠。 权健集团分公司也组织了二三百人参加。 他们高呼主席“舒昱辉”的名字,声音盖过了队员们的欢呼声。
权秀龙从小就喜欢看足球,微博的“近期访问”栏目里全是与足球相关的博主。 他购买了男足主场的门票套餐,与数万球迷一起呐喊,试图营造“魔鬼主场”的氛围。 他们最引以为豪的一件事是,中超前5名的球队中有4支在大连“失败”。
他曾为大连男足参加过4次“远征”,自费前往天津、河北、河南等地为球队加油。 最壮观的是,在球迷协会的组织下,800名球迷穿着同样的短袖球衣欢呼。 丝巾,乘火车去“远征”。
李玉夫曾随队来到北京,“亲眼目睹了大连一方对阵北京国安的一切惨败”。 “说实话,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女足是三冠王,除了孙雯和毕妍,我都不知道国足女足的名字。” 在他的印象中,中国女足仍然是世界强队。
中国女足曾一度“辉煌无比”。 孙文、高虹、刘爱玲是那个时代的代表。 20世纪90年代,中国女足实现了女足亚洲杯七连冠、亚运会三连冠,还在奥运会和世界杯上获得银牌。 女足比赛现场,数万名观众挥舞着国旗,齐声高唱《彩虹,铿锵玫瑰》。
如今,辉煌岁月已成为过去。 中国女足已经十多年没有尝到亚洲冠军的滋味了,先后输给了日本、韩国、朝鲜、澳大利亚。 2019年阿尔加维杯垫底,世界杯止步16强。
他们依然肩负着“振兴中国足球”的光荣使命。 毕竟在很多球迷看来,在国际比赛中争夺金银牌时,排名世界第16位的女足比排名第76位的男足更有希望。
“亚洲足球小姐”、女足国家队成员王霜曾在微博上写道:“你对女足的支持何时不再是影射男足;你对女足的支持何时不再只出现在国家队?”团队?” 我们以及俱乐部里的其他女足运动员,能够给她们继续踢球的意义,那么我们中国足球的未来才会真正强大。”
“当时男足差点降级,球迷那么多,而大连女足则全胜,没有人关注。” 大连广播电台记者刁琪连续四个赛季报道大连女足比赛。 她无法理解。 “到底是女球比赛本身不能让观众兴奋,还是我们的宣传力度不够?”
每场比赛前,球员们都会涂上厚厚的防晒霜,大白脸出场。 90分钟,白脸变成了大花脸。 球场外,刁奇撞见了穿着休闲装、扎着马尾、涂着口红的大眼睛后卫李丹阳,以及去外地比赛时带着笔袋和书本的毕晓琳。并把她的酒店房间布置得整整齐齐。 “她们都是非常可爱的女孩,而且她们也是职业选手。” 刁奇说道。
除了女足之外,刁奇还报道五人制足球超级联赛。 她发现,“第五届中超联赛”场地狭小,节奏快,球员脚法细腻。 这听起来像是一项小众运动,而且几乎每场比赛都是满员。 比赛场地搬到郊区后,球迷们仍然乘坐两个小时的火车来观看比赛。
作为一名踢球近20年的球员,李东娜已经习惯了没有观众的氛围。 “当没有人在场的时候,为自己而战。这是你的职业。”
她也承认,女足在身体对抗和速度方面确实不如男足。 “我们看自己的比赛和其他女足比赛的视频。有时我们感觉节奏很慢,几乎要睡着了。” 她认为,“女足比赛和男足比赛有同样有趣的地方,因为有很多偶然性,有一定的赢家或者黑马。”
2019年3月,意大利女足联赛尤文图斯队在一场比赛中吸引了近4万名球迷。 在西班牙女足联赛中,巴塞罗那和马德里竞技的女队也创下了6万名观众的纪录。 可查证的数据中,女足比赛上座率世界纪录与中国女足有关——1999年,女足世界杯决赛在美国加州“玫瑰碗”举行,观众人数为90185人来观看美国队对阵中国队的比赛。
李东娜13岁开始踢球,曾踢过前锋和中后卫。 随国家队征战世界杯时,她年仅18岁。
她说她天生就喜欢足球。 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足球,无论走到哪里,她都带着它。 在学校的泥土操场上,她成为唯一一个踢足球的女孩。 在男队中,她一点也不慢。
后来,李冬娜进入大连市金州区体校。 她白天上课,下午3点回到体校训练,晚上和十几个人一起在大宿舍里写作业。 因为年纪小,她在跳远队训练了一年,然后正式进入体校女足队,在那里她第一次认识了一个同样喜欢踢足球的女孩。
从此以后,她需要日复一日地练习技术和健身。 李冬娜最不喜欢回程跑——25米分为5段,5米回程,10米回程……直到25米算一组,一次需要跑30组。 “唐娜代表了这个年龄段的许多人。” 队友王珊珊说道。
“喜欢足球”几乎是赛场上女孩们的共同点。 在刁琪眼里,国内顶级女足比赛的女生只有二三百人。 他们不仅有能力,而且对足球非常热情。
李东娜在国青队时被昵称为“小狼”。 她外表冷酷,战斗激烈。 她变身防线,成为“防守铁门”; 2018年亚运会女足小组赛,王珊珊身披国家队球衣出场35分钟。 她打进9球,球迷称她为“九球女王”; 前锋宋端是一名意识和速度出色的前锋“杀手”,门将毕小林也经常送出“逆扑”。
大连权健女足俱乐部前主教练魏巍认为,这些1988年至1990年出生的女足运动员退役后,中国女足的衰落将会加速。
2016年,曾效力于韩国女足俱乐部的李东娜身披6号球衣加盟大连权健女足。
与更加职业化的中超联赛相比,女足的环境相对封闭。 2016年,国内女超联赛向俱乐部开放球员转会交易,并允许引进外援。
女足运动员几乎没有经纪人。 他们询问家人和队友的意见,并测试自己在市场上的价值。
《权健》在男女足顶级联赛中投入了大量资金。 不久前,舒昱辉被判刑的消息只在微博热搜榜上热了半个小时,却在某足球资讯APP上热了三四天。 曾任权健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
“有竞争力的薪资”让大连女足拥有豪华的阵容。 最多时有9名球员同时入选国家队集训。 巴西国脚法比亚娜和加布里埃拉以及非洲足球小姐埃萨特也曾在这里比赛。
魏巍告诉中青报、中青报记者,2015年之前,俱乐部女足的月薪在1万元左右,其他球员则在3000至5000元。 权健集团收购大连女足后,球员的工资翻倍,其他俱乐部也不得不加大投入来招募优秀球员。
多名女足运动员向记者证实了这一消息。 2015年中国女足运动员的薪资实现了飞跃,俱乐部顶级球员的年薪和奖金收入可达60万元以上。 这在国际上仅次于欧美几支老牌女足球队。
即便如此,女足的薪资也与男足“不可比”,全世界都一样。 法国女足联赛的平均月薪在3500欧元左右,而男足则达到10万欧元。 2019年妇女节,美国女足国足队员集体起诉足协,称男女球员收入巨大差异违反了《民权法案》。
国脚辈出的大连女足,在巅峰状态停留了3年,随后迅速跌入谷底。
2019年1月,权健公司因涉嫌组织、领导传销、虚假广告等罪被立案调查。 大连权健女足俱乐部官方微博账号被暂停,球队更名为“大连女足”。
3月份以来,队员们还没有收到任何银行工资到账的短信提醒。 很快,外教法利德不辞而别。 外援离开,国内部分主力离队,预备队解散。
他们甚至没有队服。 全国女足锦标赛上半程,她们穿的是临时球衣——草灰色,衣领和胸前一抹荧光绿是唯一的设计点缀。 球衣背面只印有号码,没有球员姓名或任何赞助商标志。
李东娜戴上队长袖标,承担起教练的责任。 一场比赛的阵容中,李东娜担任替补门将。 这在2019年的大连女足中并不少见,球员不够,赛程紧张。 前锋轮换为中场,左后卫轮换为右中场是很常见的。 20岁以下的年轻球员也获得了参加女超联赛的机会。 时间。
直到7月,球员们才领到工资,女超联赛也即将开赛。 8支球队,14轮比赛,身穿胸前印有“大连”字样队服的姑娘们只赢了一场比赛。 李东娜觉得“艰难又尴尬”。
女足的主场从大连体育中心搬到了远离市区的金州体育场,前来观看比赛的人也较少。 刁琪从工作地点要开车一小段高速公路,如果堵车就要花近一个小时。 除了在球场报道比赛外,她还在家里客串担任比分播音员。
以前,她喜欢拿着无线麦克风,站在绿地角旗前,主队进球后立即播报比分和球员名字,“4:0、5:0、8:0” ……那时候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当她到达金州体育场时,她大部分时间都站在主席台上的转播室里,透过小窗户观看比赛。
“当时我只敢拖着李东娜去采访。” 刁奇经常问两三个问题:总结一下比赛,你觉得这次谁表现最好,下一轮对手是什么风格,我们要如何应对。 有一个问题她本赛季从未问过:“你认为输球的原因是什么?”
联赛倒数第二轮,他们客场遭遇老对手江苏队。 对方教练组站在场边,替补席上整齐地坐着九人。 他们被对手“冲锋”了7个进球。 本场比赛结束后,大连女足提前锁定联赛倒数第一。
“在南京留学的大连球迷”曲浩锐见证了这场比赛。 他特意设计了“荣耀归大连壮志凌云”的助威横幅,并花费60元在学校打印出来。 由于江苏女足的主场距离市区较远,“地方偏远,球场也比较老旧”。 当我们打车到那里时,比赛已经开始20多分钟了。
曲浩睿为大连女足加油。曲浩睿供图
横幅悬挂完毕后,曲浩锐为大连球迷唱起了加油歌曲。 “大连,大连,一定要赢!” 空荡荡的球场里,他独自一人与数百名主队球迷一起呐喊。 女足姑娘跑到场边给他送水,江苏当地媒体拍到了这位“大连铁杆球迷”。
球员们在场上苦苦坚持,“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一度给了他们希望。
2019年7月女超联赛开赛后,传出大连女足可能被大连一方足球俱乐部或天津天海俱乐部收购的消息。 根据足协规定,2020年各中超俱乐部必须匹配一支女足球队。
2019年10月,大连一方足球俱乐部正式宣布,将以大连U18女足为基础组建大连一方女足,征战新赛季女乙联赛。
11月,联赛垫底的大连女足将参加升降级附加赛。 刁奇记得当时“最现实的传言”:“如果我们赢得附加赛并留在女超联赛,天津天海将接手。”
球员们无处验证消息的真实性,只能全力踢球。 那场比赛,大连女足以3:1获胜。
李东娜思考了球队最好的可能——“渡过难关”; 二是继续裁员、缩小规模。 最坏的结果就是解散。
俱乐部总经理韦伟对中青报、中青报记者回应称,确实有出售球队的计划,但尚未达成任何协议。 足协规定,女超俱乐部每年的投资不得低于1500万元,不高于3000万元。
12月24日,在家休假的女足队员们收到了最坏的消息。 那是俱乐部经理魏伟在微信群里发布的解散通知。 微微记得他一共发了两条信息。 第一个比较微妙,说了类似“大家都很好”之类的话。 权健集团认为他的说法不够明确。 随后他又发布了第二条帖子,团队正式解散。 群里没有人回复。
据中青报、中青报记者了解,目前没有队员考虑退役或离开球场。 他们想继续在球场上奔跑。
关于球员去向的最新消息是,三名女足国足球员将在下赛季加盟长春女足。 魏伟觉得,那些名气不大的年轻球员受到的影响最大。 “队伍撤退释放的人太多了,每个队伍都不一定能够吸收那么多。” 他表示,各地足协在备战2021年全运会时,应该考虑培养能够为本省效力的球员。
大连女足上赛季,球员印象最深刻的主场比赛就是对阵实力强劲的北京队。 王珊珊打进一球,球队取得本赛季唯一一场胜利。 那场比赛,来自大连海兰梦球迷协会的30多名球迷身穿蓝色短袖上衣到场观看比赛,并挂起了“不要在底部离开”的横幅。 球迷们在体育场内挥舞旗帜、点燃烟花棒、敲锣打鼓、高呼“大连”。 球员们在场上站成一排,与球迷一起拍手,唱起加油歌曲。
“球迷在最低谷的时候来了,或者是一些球迷,但我们的球队却离开了。” 范李乐天表示:“我觉得解散很可惜,中超三连冠应该是大连足球历史上的第一次。大家应该更加关注女足,但这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就说吧。团队没了,你想支持也没有。”
在李东娜看来,一支城市顶级女足的消失比对球员的影响更令人遗憾。 足球文化的连续性被打破了。
权秀龙提到,不久前,球迷协会组织大家参观了刚刚成立的大连一方女足,希望“两三年后,一方女足有机会进入顶级女超联赛”。
事实上,女孩们的旅程充满了不确定性。
得知球队解散后,前大连权健女足球员李瑶是唯一在社交媒体上发声的人:“生活太艰难了,希望有一个好结果。” 她还附上了一张前天津女足的照片。 李耀和王珊珊都在那里打球。 两年前的这一天,天津女足俱乐部因财政困难和梯队集训需要,宣布退出女超联赛。
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在线微信编辑出品| 陈一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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